预警:人物死亡/梗源自CSI:NY及院合宿/阅读中如有任何不适请关闭/都是假的,禁止上升真人
bgm:泳儿-所有遗失的东西
我跟蹤一个人,持续好几个月的时间。
事实上,我并不太能摸准用“跟蹤”这个词形容能不能算精确。我蒐集他的照片、观察及翻阅有关他的讯息、跟在他身后,落下约十公尺左右的距离,踩着他路灯光线下熄灭的鞋印。
他叫蒲熠星,很苍白瘦削的一个人。现实里我并不常见他的正脸,偶尔遥遥从对街一瞥,马路间隔出的空隙里横亘车辆拖拽的影子,于是面孔也被拨弄得模糊。
更多的情况只能看见背面或者侧脸,看他骨骼撑开一张面皮,像一把白色的竹子,手脚则蜷在衣物布料下,偶尔伸出两根细白手指拎着奶茶。
更为清晰的五官与长相,则是从照片里窥得的。
尽管这样听起来确实不太正当──但我实在很难抑遏此类念头。第一次在浏览器中输入他的名字,我的手甚至有些颤抖,不太能归类于自己的情绪,或是其他生理要素。
他的姓不是特别常见,极容易被误判成其他字,但名字很漂亮,带着光,晕影锋利又柔软。我低下头,很轻易就能从幽深的数据海里窥探他的模样──很难说当下我是否共情了李白。我并不喜欢喝酒,甚至是一杯就能晕乎的额度。但我确实有一瞬间思考如何自海水中打捞月亮。
蒲熠星是作家,但光以作家这个头衔似乎也不太能够完全框述。我看过他构建的文字,所有媒介与载体都能作为他输出的管道,与任何他用以分享思考与谈话的工具。
我从这些资料里擅自堆砌了一个鲜活的形象。尽管我与蒲熠星并未拥有任何一次面对面的交流。
不得不说,仅从外表揣度确实要受限得太多。我初时总以为他淡漠又慵懒,照片里的他喜怒不形于色,五官下敛着稜角,情绪按在皮肉底下,像月亮,眉眼裹挟一种希腊神话似的倔强。
后来我觉得更精准一些的描述,大抵是风信子上濡湿的月光。
越了解则越意外,真实的蒲熠星比我想像里活跃得多,有些腼腆,原先定格时显得锋利的轮廓与神态,在录像中被推展得柔软,甚至偶尔有些与之机敏不符的迷糊。
我特别钟爱这样的时刻,录像里来回拖动进度轴倒放着看。倒并非喜见他无助,只是这种情况太难得,只有从这里的一点裂口窥见他的怔然、懵懂……甚至是稚嫩。像冷藏里拿出的白皮糯米饼,被撕开一点口,从里丝丝缕缕渗着糖馅。
我尝试一点一点摘除,又一点一点拼贴心中关于蒲熠星的标签。
聪颖,淡漠,慵懒,柔软,腼腆,热血,迷糊。
摘是得左右衡量、贴又贴不周全。星星总要闪烁,这些我察觉的、未察觉的特质也如是。最终我把所有的标签都撕去,仰面倒在床上,看着墙上仅存蒲熠星三个字,竟有些难以形容的餍足。
但那些明媚彷彿只定格在影像里。
这件事由我说出来,多少显得有些崩口人忌崩口碗。我合该是知道原因的。
蒲熠星不喜欢外出。过往采访里主持人与他閒谈,他笑说自己还是觉得家里惬意,出门必得要有些非去不可的由头,且能三两件并作一次更好。
在外面他总觉得不大安定,像无根的浮萍,采访里蒲熠星这样形容,还带着些不太好意思的笑,伸手揉了揉鼻樑。他笑起来极具迷惑性──倒不是说妖或媚,甚至五官能以稜角来形容,刚毅又端正。可就是那瞬间同冰山崩落、雪地松陷,这种带着三分懵懂的神态更让人晕头转向。
我目眩神迷、晕晕乎乎,好不容易定下心神,按节目里推测他是极度仰赖安全感的性子,有些像猫。
然而自我开始观察他以来的时日,蒲熠星总在外面晃荡,有时甚至毫不顾忌时间早晚,鞋印下的影子与路灯淅沥的黄光连黏又分扯。
我不知道他的目的,只觉得当下的他确实同他自己形容一样,像池塘上的细藻,浮盪的,破碎的。我不禁担忧他的安全,但这样的思绪淌到一半,又没忍住要吐槽。也许最应当被列为潜在危险因素的还是我自己。
蒲熠星如此,如此的状态──我并不愿意用这样的词句描述,但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是一场消极的、被动的慢性自杀。
我问心有愧,合该是知道原因的。
我的危机意识太轻浮,或者之前给蒲熠星下的“迷糊”标签仍然留在潜意识中影影绰绰。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,对面是他时常停留的咖啡厅,位置正好,能见窗格里他低下头,浏海碎了一缕下来,手里搅拌匙摇晃。我擅自在脑海里配了一串叮呤咣啷。
手边是早些时买的咖啡,塑胶壳子被捏得凹陷下去一片。我发呆看着里头的奶泡一点一点塌陷,味道估计已经有些发酸,偶尔才抬起头来看几眼。但不知是否间隔得太长,或者是安逸得过了头,再一次抬眼时我跟丢了蒲熠星的身影。
我怔了怔,瞬间无措占了上风,一下子想从长椅上蹬起来,但下一秒我又顿住了,一只手伸出来搭在我肩上。
其实那力道严格说来算不得大,甚至用“挣扎”来形容都要嫌奢侈,但触觉降落得唐突,对方很快收回了手,开口声音低沉,甚至有点疲倦,没有那层被电流筛过的音色, 仍然是冷凉的。
他说:“你找我有事?”语气并非询问的语气,停了一下,又说:“你知道应该怎么回答。”
是了。他聪颖又敏锐,我在探索有关蒲熠星的一切时曾为此窃喜、兴奋……却也忘了这样的特质同样能在我身上点着。
他站到我面前,我视线落在他的脸上,没一会又移到身上的白衬衣。这也许是我头一回以这么近的距离、这样的视角看他。确实是比定格的、影像里的、录像中的他……苍白了许多。像稻草人的骨架支起一块白布,戳在那儿,斜阳的浪花拍在脊骨上,所有的情绪都远去了。
我既茫然又失态,怔怔坐在长椅上,一下子无从开口。蒲熠星并不催促我,安静地站着,风扫过这片街道,拨得他衣角猎猎。
最终我提议选一间餐馆聊聊,蒲熠星点点头,只跟在我的脚步后。
我清楚我该解释些什么,从动机、行为、思考……任何方面给予一个合理的确切的应答。但一些事情的脉络、因果……甚至情绪,如同一团纠缠的毛线、一片印象派画家梳理的光影,针脚细密错落,全扎在神经末梢上头。
我确实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。我看着蒲熠星点完餐,把菜单收合一同交给服务生。
我艰难地从蒲熠星身上挪开目光,视网膜里淅淅沥沥漏了一个大洞。过久地直视太阳会致使人失明,但我不清楚月亮是不是同样如此。盲目替换用词也的的确确算得上失明的一种。
我说:“我叫唐九洲。”
很小的时候,我身体非常糟糕。
一开始医生说,也许活不过十岁。确实大大小小的病灾不断,即便是一次寻常风寒,家人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,气温一旦起伏,总要挟带点难受度过。
后来熬过了这个坎,医生又说,也许撑不过二十。这样的话其实总会避着我说,但人十五、六之后就很难捂着眼睛耳朵度过。何况家人眼里那点忡忡溢得我满手濡湿,连带肩膀上的衣衫也是。
这种感觉有些好笑,也很荒诞。指的是我的躯体,类似于一只以实心骨骼组装的鸟,所有自然的运作规则压在一些被削去的机能上。我说,最鲜明的不是病痛的折磨,而是在感受到这份落差之后的苍白与惶惑。
蒲熠星的表情依旧很淡,不过是仔细听讲的神态。我捏紧手心,皮肉被掐出几个细小的月牙。
等到二十岁这个坎之后,医生说,三十岁目极仍然单薄。这次是对着我本人说的,我当时已经不太有任何起伏了。漫长的治疗生涯已经把我的情绪、思想……任何需要组织的、想要组织的都熨熄。严格意义上来说,其实也并不想再拉锯了。
我垂下眼睛,说:“……一直到,我意外等到了匹配的心脏。”
我顿了顿,实在忍不住,还是抬脸看向蒲熠星。
该如何把这一则冗长的、悲伤的结局,悉数瓢泼在他单薄的躯体上?
我看着他的表情从愣怔,一点一点瓦解,到最后支离破碎。可就连他的破碎都是压抑着,呜咽裹在喉管不见天日,崩溃都要约束着自己。
蒲熠星没有在公开场合掉过眼泪,网上更不可能纪录有他这样的情绪和神态。但我宁可自己也从未见得。
他怔怔看着我,轻声问道:“你接受了博哥的心脏?”
我答:“是。”
蒲熠星的声音很轻,我不太确定这是否算自言自语的范畴。他说:“我只顾着悲伤,悲伤他的离开……和受的伤害。也只顾着愤恨,愤恨让他离去的……”他一下子止住,狠狠咬住自己的嘴脣,慢慢地才重新开口,我看见上头渗出一点微弱的血丝,像月亮漉进云层里的晕影,“我忘了……忘了他签过器捐。”蒲熠星顿了一下,“……忘了他的理想。”
我妄图接住他的破碎,可是只有看见一点一点水痕斑驳在桌面,斑驳在他的脸庞。尝试以手捞月本身就是荒诞之谈,而我始终没能记得。
捐赠者是不公开身份的。蒲熠星问:“你如何知道是他呢?”
我说:“我曾听过医护人员谈话,说到捐赠心脏的人是个英雄。”
他们说,情况险峻,庞警官在缉拿嫌犯的过程里中枪倒地,仍然坚持职务到最后一刻。
那天市里的重大案件只有那一起,我找了报纸和新闻,对照时间与地点,找到了那名警官。
找到了他的爱人。
我有些艰难地笑了一下,“我想知道自己接受捐赠的人,他的家庭……或是伴侣,究竟是什么模样、怎么思考的。”
好奇心是尝试剥开绞合皮肉的结痂,危机意识搁浅在沙砾上将死。非要到见血才知道神经的引线会在哪里被点着。
我说,如果造成了蒲先生的烦忧,真的很抱歉。
蒲熠星摇摇头,他的眼眶因为掉泪而发红,睫毛也是潮湿的。类似雨季里的乌鸫。
他说:“接受器官移植,这件事我并不诘责……或者说,你不用也不应承受任何情绪资本,你没有错。”
“我只是很难遏止我的悲伤。”蒲熠星声音放轻了点,“但得知你能够好转,而他的理想也能顺利实现,我还是觉得高兴的。”
我看着蒲熠星,他又用那样类似于自言自语的音量,似乎是笑了一下,很微弱,看着叫人连呼吸也要跟着放轻。
“有时候我忍不住想……睡不着的时候想。离开的人是他,可为什么我反而更像是忘了支付奥波勒斯给卡戎的魂魄,在这里游荡,在这里熄灭。”
我看着他,心脏一同拧起来,疼痛像海水被月亮牵引潮汐。蒲熠星颓唐得太理智,点到即止,但这点明晰的刃口对准了所有察觉到这件事的人,不分敌我。甚至我想,庞警官若泉下有知……若有知,肯定也难以承受。
往后这顿饭吃得安静,除了最基本的交流,再没有人开起新的话口。
蒲熠星先我一步结了帐,我只好站在餐馆外头等他。天空看起来也沉沉,下坠得令人心慌。
我从包里摸出伞,一边思考着该如何不那么唐突地让对方接受它,抬眼见蒲熠星走了过来,他已经整理过表情与仪态,脸色仍然是苍白的。不过我竟从上头瞧出一些犹豫的神态。
他似乎想了一下,有些迟疑地开口:“唐先生。”
“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奇怪,”蒲熠星说,“我是否……能够听听你的心跳声?”
我顿了一下,立刻答:“可以的。”
我放下手中的伞。蒲熠星大抵还有些不适应,或者一些对陌生人本能的矜持、腼腆……小心翼翼地靠上来。
他的身高比我低一些,但差距并没有大得能让他完全齐平我的胸口。他以一个有些别扭的、半蜷缩的姿态,耳朵贴上来,耳侧的头发压得翘起几撮,看起来蓬松又柔软。
我能感觉到心脏几下跳动很实。我一时分不清是自身心理上的因素,还是这枚心脏坚定地、安稳地给对方传达些许什么,慰借,或者其他都好。
蒲熠星安静听了一会,才慢慢直起身,说:“它……听起来很健康。”
“这样很好。”他淡淡笑了一下,说:“谢谢你。”
雨丝落在我的肩膀上。
END
人在外地,寫得倉促,有什麼不對回來再改。
看完如能評論,感激不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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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注1]无论今天敲破你手表 / 时日要走都抗拒不了(洪卓立《回到最爱的那天》)
后续:斯堤克斯支票到期